文革中寺庙与僧尼的遭遇

摘自《国际新闻界》年04期

常言道,天下名山僧侣多。

西林禅院位于江西省庐山麓,是我国重要的佛教胜地之一,省级文化保护单位。宝殿里数百尊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菩萨塑像、金刚罗汉,佛祖释迎牟尼金身之下灯烛高耀,香烟缭绕,前来行跪烧香的男女信徒络绎不绝……

西林禅院住持林静法师年届花甲,慈眉笑眼,胖乎乎的。他称赞党中央的宗教政策,信仰自由。回忆起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一段遭遇,今非昔比,感慨万千。

在劫难逃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前夕,西林禅院剩有僧人八十八人,附近有个大觉庵,也归本院辖,有女尼三十余人……,文化大革命运动,确如中央领导人和中央文件上所说,是一场浩劫……。阿弥陀佛。下僧出身贫寒,八岁出家,十岁受了大戒,在本禅院研习佛法至今,已达五十余载,逢上了那场大难,也是个劫数吧。一九六六年夏天开始,从山下涌上来一批又一批“红色政权保卫军”、“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破四旧立四新敢死队”、“工农兵革命造反大同盟”、“首都红卫兵第三司令部”、“全省复员军人造反兵团”……,那名目多得数也数不清。开始时只是贴大字报、大横幅,查封大雄宝殿,召集僧人大会读毛主席语录,教导我们不要信佛,不要信神,说我们出家人是寄生虫、吸血鬼、反动派美苏特务,后来发展到砸菩萨,毁金身,阿弥陀佛!跟着又把一间间大殿拆了个四壁空空……,我们出家人,天天被他们赶到大雄宝殿前的坪地里去罚站、罚跪,去背诵“解放思想,破除迷信。”,“宗教问题,归根到底是阶级斗争问题”,“凡是反动的东西,凡是牛鬼蛇神,你不打他就不倒”等语录。

阿弥陀佛。那时,我和我的师兄师弟们,还有我们禅院的老住持扬善大法师,都想不通,悟不透,这毁菩萨、毁高宇,怎么会是党的宗教政策,是毛主席的宗教政策?党中央、毛主席只是要改造我们宗教界人士,并没有说要消灭我们呀!可一批批上山来的红卫兵,又人人举一本红宝书,口口声声说是听从毛主席教导,执行毛主席的最高指示……。阿弥陀佛!可我们的扬善大法师作为本省宗教界的知名人士,当着全国政协委员,年年上北京开会的呀,给我们带回来党中央的指示、方针、政策、法令。扬善大法师每逢讲经扬法,总要先给我们讲一段共产主义理想和西方极乐世界的共通关系,讲一段党的宗教政策和思想改造……下僧记得很清楚,是山下黄蜂一般拥上来六、七百人的“横扫兵团”那次,扬善师再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捣毁佛像、殿宇了,阿弥陀佛!他老人家领着我,还有另一个师兄,师徒三人逃进树林里,各人用布幅包了头,身上的袈裟也都换成了四个口袋的制服、西裤,躲过了红卫兵小将们的眼睛,从林间小路出山去求救。

一路上,我们喝溪水,嚼随身带着的馍,先到了县城。时间已是下午,扬善大法师要去找县长、县委书记。大法师一路上都在念,县长、县委书记是代表政府、代表党执行党的宗教政策的……。可是我们师徒三人走到贴满大字报、大标语的街上,但见一队打着红旗、举着毛主席像、呼喊着口号的游行队伍过来了,队伍中间押着两个被剃了阴阳头、挂着“走资派”大黑牌子的罪人。大法师一看,连忙双手合掌低下头去……,我和师兄急了,您老人家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啊?一下子就全暴露了我们的出家人面目啊。我和师兄赶忙拉了他老人家就走。他老人家却不肯,说,罪孽!你们不认得,那两个被押着游街示众的,就是我们要去找的县长和县委书记啊!

阿弥陀佛,我们出家人,住在大山里,只晓得庙宇被人捣毁,哪晓得这些山下的情形?但我们出来一次不易,师徒三个心有不甘,搭了一辆运木头的卡车(给了那司机十五块钱)去到州城——州府的所在地。州城里也是铺天盖地糊着大字报、大标语。那些大字标语上写得最多的口号,竟是“誓与州委最大的走资派XXX血战到底”、“不揪出刘少奇在州委的代表人XX决不收兵”、“绞死暗藏在州政府内的大叛徒XXX”!

望着这些大标语、大横幅,一向与世无争,处事和平的扬善大法师连连跺脚说: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我的师兄提出来:既是县里、州里都上诉不成,师徒三个上省城、京城去!这么大个国家,总该有个让我们出家人投诉的衙门。

扬善大法师绝望地摇着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如今是天下大乱了,省城、京城也都会是一个样子。就算千里迢迢地跑去了,也只能看到满城满街的大字报、大标语和一拨一拨的游行队伍,以及那些被押解着游行的走资派、大小黑帮、牛鬼蛇神……

以静制动,以无对有。

我和师兄都望着大法师,等他拿主意。他却双手合掌,仰面朝天,眼睁睁地望着青天。望着大法师这模样,我们都吓傻了,大气也不敢出,只是轻轻叫着:师父!师父!红卫兵会看到我们,革命群众会看到我们!那一来,我们就会被人抓走,去当牛鬼蛇神,游街示众。

大法师总算听到了我和师兄带着哭声的哀告。他放下了合在胸前的双掌,低下了头。我们发现师父这些日子老得好快,瘦得好厉害,仿佛一下子到风烛残年……。忽然,他两手颤抖着,解开胸前的扣子,从里面摸出两封信来,都已经写好了地址,贴好了邮票。一封写着“北京国务院呈周恩来总理启”、一封写着“省委XXX书记亲启”。原来他老人家早想好了,早料到这一切,才准备了上诉信,只等着寄出了。

大法师把两封信交到我手上,嘱咐我快去找个邮筒,注意四周的眼目,把它们投进去。阿弥陀佛!我和师兄随大法师回到山里,回到西林禅院。好在红卫兵小将、革命造反派并没有发现我们师徒三个下过山。我们仍换回原来的架装黑袍,接受批判教育。约莫过了半个月的样子,红卫兵小将们揪出了扬善大法师,给他老人家挂了“现行反革命分子”的黑牌子。起初是单独审讯他,过后是召开全禅院大会批斗他,并号令我们这些做弟子的揭发他。看来,上级已经把大法师的两封上诉信批转回来了,如今落在了红卫兵小将们手里!

大法师以静制动,以无对有,什么都不交代。批斗大会上,眼睛都不肯张开。红卫兵小将们暴怒得像一头头小狮子、小豹狗,以牛皮鞭抽他,以牛皮靴踢他,他嘴里只有一声:阿弥陀佛!

罪孽——阿弥陀佛

我们全院弟子和大觉庵的众女尼,没有一个肯上台去批斗大法师。打死也没人肯上去。大家只是看着那班小魔王们逞凶斗狠。每当他们拍打大法师时,我们全体僧尼就葡伏在地,五体投地,齐诵“阿弥陀佛”……。红卫兵们看到这种场面,有时也有所惊惧,却又故意高声叫骂着,才住手。

大法师被恶魔们折磨了十多天……,记得是一个月白风清的晚上,我们十几个弟子,把浑身伤紫、只剩下一口气的大法师偷偷扶上一个草蒲团,身子靠着墙。我们跪在他的四周,各自心里静默着经文,忽觉得满室生辉,大法师头上有一圈光环,冉冉上升去了。大法师是坐化了。他是功德圆满,修成正果,抵达西方极乐世界了。

事情并没有完。大法师坐化成佛之后不久。红卫兵造反总部和州城的什么“工农革命联盟”,拿着州、县两级革命委员会的一纸批文,来我们西林禅院召开僧尼大会。他们照着名单将我们一一点名之后,宣布了一项“以革命的名义”所发出的严厉通告:全体僧尼,结束寄生虫生活,一律还俗,给予两条生活出路—一是可以回原藉老家去务农,自食其力;一是可以留在西林树木园劳动,接受监督改造。

最作孽的,是他们从大觉庵的三十几名女尼中,选出二十名年轻的,再从我们禅院的年轻僧人中也挑出二十名,当场指配,之后举行了集体还俗婚礼……。我想这是自佛教诞生以来古今中外一次最大的亵渎了。他们当时却放鞭炮,敲锣打鼓,高呼万岁万万岁,视作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立四新”的一大创举、新生事物……

阿弥陀佛。罪孽总归是罪孽……

一九七三年,由省委、州委发文,替扬善大法师平反昭雪,并补开了追悼会。州委还派了个工作小组来,具体落实各项政策。当时就有老僧人提出,要说落实政策,最主要的是应该归还本院的院产——福田八百,山林两千。当然不会有下文。一九七五年,邓小平大人主持中央工作时,我们禅院得到一笔善款,初步修复了大雄宝殿。一九七五年,我们再次得到上级拔下的专款,重塑了大小殿宇里的数百尊佛像。可是,我们有了佛像、佛殿,却没有青年僧人。原先还俗当了林场工人的,除了被红卫兵指婚了的那二十对,年轻一点的后来也都成了亲,生了子女,再不适宜出家的了。能够重新回到禅院来的,大多是些五十岁以上的单身弟子。

因之在一九七九年,省政府颁发公文把我们西林禅院列为宗教界的对外开放单位时,我们就更是急需一批青年僧人了。好在上级领导英明决策,立时在省城和州城替本院招聘到一百名没有考上大学的高中毕业生,送他们来本院读经习法,条件是他们政治待遇上算公职人员,按月领取薪水,生活上允许他们结婚,每月可探家一次,但不许可他们带妻儿来院观光留宿。当时有人问我这算不算宗教改革的新鲜事物,我回答说不是,这确是佛教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特殊情形。当然,后来我们又收了些自愿出家的小弟子。

这些年来又有了不少善男信女,他们的奉献,也是一笔可观的福田。还有,经请求上级卫生医疗部门恩准,我们开办了一间“西林禅院秘方药坊”,利用禅院秘藏的古籍古方,制出一系列的膏制、丸剂、汤剂,已经初步打开了市场。总之,我们应尽早做到经济自主,脱离政府供养,才能真正有利于佛教事业的正常生息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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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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