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冲墟系列小小说之金狗银狗

潭冲墟系列小小说之《金狗银狗》

金狗的出现,在潭冲墟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潭冲墟自开基几百年来,人们只见过白狗黑狗黄狗绿狗褐狗灰狗,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见过金狗。

潭冲墟唯一健在的百岁老人林伯公,被认为福寿无疆耳聪目明见多识广,于是被众人请了出来。林伯公慢条斯理地回忆说,民国五年,潭冲墟曾出现过一条花狗,全身上下散布着斑斑的花点,那年秋收之际,田园上颗粒无归,不久后就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天狗食月,再然后就爆发了潭冲墟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大饥荒,官府不得不开仓赈灾,但还是杯水车薪。那次大饥荒直接饿死了很多男女老少,整个潭冲墟哀鸿遍野,饿殍满地。

金狗此时的出现,休祲未卜,再加上百岁老人林伯公一席骇人听闻的话语,整个潭冲墟顿时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在最关键的时刻,潭冲墟老族长林二木老人主动请缨,站出来召集各村耆老以及各家各户家庭代表,在潭冲墟林氏公馆召开了一次大会,商讨应对金狗的对策。

会议开得热热烈烈,中间,有人建议将金狗杀了,直接卖给打铁街上丁四爷的春阳饭馆熬制罂粟狗肉,有人建议将金狗装进一只箩筐抬到法留山上放生,有人建议将金狗送到县畜牧站给相关人员作研究,但是又有人立马站出来反对。众人七嘴八舌,喋喋不休,最终却商讨不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老族长找来一本页面发黄的清朝乾隆十年陆丰知县王之正总辑的《陆丰县志》,从头至尾翻了个遍,从卷一的“星野”翻到卷二的“疆域”一直翻到最后一卷的“艺文”,还是没有发现县志里记载有关金狗的蛛丝马迹。又有人找来海陆丰新旧两县林氏宗族的族谱《长林丰采》,翻看了整本族谱的角角落落,还是没有发现有关金狗的记载。人们纷纷猜测,这年头,金狗无缘无故出现,要么大凶,要么大吉。

正在人们纷纷猜测的时候,人群里站出来一个人,那人对着大家说:敢问那条金狗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冷不丁的一句,倒把众人给问愣了。大家只知道那是一条金色毛发的狗,却没有人留意过是公狗还是母狗。老族长听那人这么一说,立马派一个年轻人前去察看一番。

不久之后,前往察看的人回来报告说,金狗是一条公狗。

先前的那个人又接着说,这事情好办,咱们去弄一条银色的母狗回来,让金公狗和银母狗交媾,它们经过阴阳调和,若是灾祸便可立马消除,若是福祉更可润泽四方。

大家不知那人说的是何意。那人接着解释,《易经》上强调阴阳相济,刚柔结合,世上凡一事一物,总有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你们看看天上,昼有太阳,夜有月亮,所以白天黑夜才会轮回,人们才得以劳作和栖息。世上有男人,也有女人,男人属阳,女人属阴,男人天生有阳具,女人天生有阴具,阴阳结合,人类世界才得以一代代繁衍,才得以生生不息。让金狗和银狗交媾,如果是凶兆,不久便可化祸为福,化险为夷。如果是吉兆,福祉也可沐浴四方,功德无量。

大家觉得这人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再加上众人也没有更佳的办法,于是只好将就。可是问题又接踵而来,找一条母狗容易,但要找一条银色的母狗,那是比登天还难。有人想到了县畜牧站,让畜牧站的人去想办法,前提是对畜牧站的人员保密,不要让他们知道寻找银色母狗的真正目的,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整个潭冲墟六七万人口的生死存亡。

说来也巧,去到畜牧站找狗的人,竟然真的找到了一条银色的母狗。据说那条银色毛发的母狗是三甲地区一户农人家里的母猪和公狗发春时杂交出来的变种,那户农人从来没有见过一条这么怪异的银色毛发母狗,便送往县畜牧站做研究。县畜牧站的人员研究来研究去,除了毛色是银的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觉得没有研究价值,就用绳子拴在畜牧站大门让它看门,平时一些生疏人员进进出出,这条银色母狗都会吠叫几声,有一次还把畜牧站一位家属的小孩给吓哭了。所以当潭冲墟的老族长派人到畜牧站寻找银色母狗的时候,站长二话没说就叫来人把狗直接拴走了。

迎接银色母狗的仪式搞得很隆重,场地就设置在潭冲墟林氏公馆前面的大町上。大町中央搭起一个高高的戏台,先请陆丰县正字戏剧团唱了两天两夜的正字戏《金山战鼓》和《姜维射郭淮》,接着请海丰县白字戏剧团唱了两天两夜的白字戏《放走曾荣》和《金叶菊》,最后再请潮州市潮剧一团唱了两天两夜的潮剧《金花牧羊》和《柴房会》,还请来了普宁的英歌舞,大安的滚地金龙,澄海的潮州八音大锣鼓,半个月时间里,整个潭冲墟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老族长林二木再次出山,亲自主持了金公狗和银母狗交媾之前隆重的剪彩仪式。仪式隆重而庄严,潭冲墟五十四个半村五十五位耆老代表都被请来了,他们身着统一深红色调、绣着篆体“寿”字的杭绸长袍,头戴圆边方顶的乌毡帽,在老族长的引领下对着银母狗的方向行三叩首之礼。礼毕,由老族长亲自上香,对天祈福,最后诵读《陆邑坊廓都潭冲墟迎犬文》。迎犬文诵读完毕,齐刷刷列于两边的二十四位三把连手点燃二十四发震耳欲聋的“三把连”。

一切热闹一切喧哗过去之后,金公狗和银母狗就被关进一只特制的铁笼里,送进潭冲墟林氏公馆,老族长还派了十二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日夜轮流看管,以防发生不测。

大约两个月过后,金公狗和银母狗诞生了八只小狗,小狗的毛色既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而是浅浅的灰色,八只小狗有四只公的四只母的。老族长喃喃自语,“八”是个吉祥的数字,《易经》上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于是,八只小狗分别被老族长送到代表着八卦中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不同方向的村子里去,老族长还吩咐这八个村的耆老为它们各自配上公狗或者母狗,继续繁衍后代。金公狗和银母狗往后生下的小狗,也都一直这样分配下去,直到第七年,潭冲墟五十四个半村全都分配了小狗。

自从金狗在潭冲墟出现,到后来潭冲墟的各家各户都养了狗,整个潭冲墟一直波澜不惊,天下太平,人们相安无事,睦邻友好,安居乐业。这时,人们不得不佩服当年那位年轻人和老族长所作出的英明决策。

渐渐的,整个潭冲墟都养起了狗,狗的影子和人的影子一样多。麻烦也渐渐多出来了。今天,潭西林家的一只公狗叼走了潭东林家的一只母鸡。明天,潭东林家的公狗咬伤了潭西林家的母狗,紧接着,潭西林家的大儿子为了报复就打伤了潭东林家的二儿子。于是,一场狗与狗之间的战争,逐渐升级为人与人之间的战争,最终演变为同一姓氏两大家族间的兵刃相见。

整个潭冲墟,也开始出现了狗患,大街小巷上,除了人影就是狗影。各种各样的狗,吠,咬,撕,闹,啃,踢,无论白天黑夜,它们到处屙狗屎撒狗尿,到处交媾到处吠叫,到处产狗崽子,每到一处,都被狗们闹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这时候,老族长林二木已经去世多年,老族长儿子林三木接任了新族长也已经有些年头,新族长林三木不得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老父亲当年的那个决定,他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新族长林三木只好再次召开各村耆老和各个家庭代表参加的大会,研究解决狗患的对策。

会议最后决定,由各村筹款,然后将筹款数目汇总起来,再用这笔资金到工厂定制一批打狗棒,潭冲墟五十四个半村各家各户发给一支打狗棒,并成立打狗队。

一场轰轰烈烈的灭狗运动开始在潭冲墟全面爆发。

翌年,潭冲墟不再出现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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